《人民日报》今日关注：村医换代如何不断档

制图：蔡华伟

乡村医生曾经为我国农村医疗卫生事业做出过特殊的历史贡献，是我国公共卫生三级网络的网底，而且目前仍然在切实发挥着作用。第四次全国卫生服务调查显示，农村地区58％的患者在村级卫生机构就诊；2010年村卫生室的诊疗人次达到16.57亿人次。

　　不过，随着农村医疗的重心逐渐转向基本公共卫生服务，当年的老村医因为年龄增大和知识结构方面的弱点，对这份工作越来越力不从心。村医的更新换代，成为一个日益紧迫的问题。可国家对乡村医生养老待遇还没有出台明确的政策，政策由地方制定，存在着很大的差异，总体而言养老标准偏低。

　　山西太原为了畅通村医的进出口通道，去年制定了老村医的退养政策。凡年满60岁、从业25年以上的在岗村医，原则上不再做村医，可以拿到每月四五百元的补助。考虑到村医这个职业对高学历年轻人的吸引力偏低，太原又推出了一个“村来村去”的培养计划，从村里选拔一批符合条件的年轻人进行培训，毕业以后回到本村当村医。可以免学费，还有助学金和一定的补贴。

　　这套组合拳能否实现新老村医的平稳过渡？请看记者来自太原的调查。

　　——编者

　　更新换代为何紧迫？

　　农村公共卫生服务要上台阶，村医老龄化难应对

　　在行医生涯的第四十四年，山西太原市阳曲县北塔地村村医闫改兰在65岁告别乡村医生这一身份。

　　去年初，太原市卫生局发文规定年满60周岁，从事乡村医生工作25年以上的在岗村医，原则上退出乡村医生队伍，给予一定的养老补助。除享受新型农村养老保险待遇外，给予每人每月不低于当地职工最低工资额一半的生活补助，根据各个村的不同情况，每月最少可领427.5元，最高能领562.5元。

　　有了一定生活保障，闫改兰这才决定不再做村医。现在，她的主要任务是辅助刚从外面打工回来接替她的二女儿胡翠珍。

　　北塔地村有1016名户籍人口，只有闫改兰一名村医。村民住得分散，闫改兰出诊一户常常要走半个小时，她以前做过手术，不敢骑车，害怕旧病复发。后来年龄大了，有点力不从心，可她不做就没有收入，只能坚持。

　　在太原市，村医的老龄化现象很普遍，现有的1622名村医中，50岁以上的村医占51.73%。据太原市卫生局调查，当地还有80岁的老村医在岗。总体情况是，乡村医生数量不足，待遇不高，其专业素质日益不能适应农村医疗卫生发展的形势。

　　目前，基本公共卫生服务任务有40%是由乡村医生承担的。村医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为农民建立和更新健康档案，提供高血压、糖尿病等慢性病随访服务。太原市要求村民健康档案电子化达到70%，可是很多老村医连开机都不会。

　　“现在农村医疗卫生发展很快，需要一批有能力的人来充实工作。没有退出机制，新人就不能进来。”太原市卫生局农卫处处长何进凯说。

　　不过，这些老一辈的“赤脚医生”，当年有不少是在政府提倡下走入这一行的，而且确实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。闫改兰由村集体推荐到县城医院学习，是政府为了抑制农村各种疾病肆意流行的态势而培养的。她最开始接受的培训是接生，“这个村40岁以下的都是我接生的，村民还让我给孩子取名儿。”尽管没有编制，可多数村医对这个事业很有感情。

　　“就这么让他们退下去，辛苦了一辈子的村医不甘心，没有合适的人接替他们，他们也不放心。”太原市卫生局局长郝宝清说，2012年2月他回老家过年，6个村的7名村医找到了他，年龄都在60岁以上。他们是特意来向局长表达困境的：辛辛苦苦一辈子都在农村，年龄也都大了，希望政府能够给一个说法。

　　随即，太原市卫生局开始商讨补偿标准，但找不到国家层面的政策依据，未能争取到市财政局的支持。郝宝清于是把补偿方案提交市政府常务会，并列出了两点理由：一是山西省是全国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，国家给了先行先试的权力；二是这对财政的压力并不是很大，是真正的花小钱办大事。最终方案通过。

　　去年，太原市共拨付退休乡村医生生活补助134.514万元，市、县两级财政各承担50%。第一批退休人员是到2012年5月年龄在60岁以上的老人。太原市符合退养条件的村医有469人，但由于有的村医退出后没人能接替，所以有150人暂时无法退养。

　　大学生村医能否接班?

　　待遇偏低，126个空白村只招来21人

　　“近几年，国家在基层卫生服务方面大量投钱，建房子，配设备。庙好盖，但是人怎么办？”何进凯说。在推行“村卫生室全覆盖”方案时，太原市卫生局想通过公开招聘大专以上学历的大学生村医来补给126个空白村，补助标准不低于每人每月800元，比普通村医多200元。结果只招到了21名大学生，最后只能发展有能力无资质的村医或村村之间借调填补空白村。

　　山西医科大毕业的康艳艳，2010年初应聘到太原古交市邢家社乡康家社村，她愿意来是因为家就在邻村。其他20个大学生也基本如此。

　　康家社村卫生室是2009年底政府出资修建的，面积60平方米，治疗室、诊断室、药房、预防接种室分开，配备了血压计、听诊器、氧气瓶等基本医疗设备。康艳艳说：“平时主要工作就是提供基本公共卫生服务，村民本来就少，再加上离乡卫生院近，很少有人来这里看病。”药柜里只摆着11种药，加起来有三十几盒。

　　“因为这些年我们强调公共卫生服务，政府投入多，再加上基本药物的限制，不光是村卫生室，包括乡卫生院，基本医疗处于一种渐渐萎缩的状态，水平在降低，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情况。”郝宝清说。

　　近年来，乡村医生的工作量增加，工作时间增加，但在一些地区却出现乡村医生收入下降的情况。这使本来就条件差的基层医疗队伍，对人才更缺乏吸引力。

　　45岁的张变仙是太原市阳曲县黄寨镇城晋驿村的村医。在2011年8月1日，太原市实施基本药物零差价之前，她一年的收入3万多元，主要由药品收入及每月600元的政府补助构成，因为在农村村医提供基本医疗服务基本上是免费的。8月1日之后，她的收入构成发生了变化：每月政府给600元补助；村子里有1285位户籍人口，每人补助5元的基本药物补助，每年发放一次；对输液病人收取的5元诊疗费。总共年收入大概2万元左右，少了1/3。

　　城晋驿村是少数收诊疗费的村子之一，多数村子还没有诊疗费这个概念。一些只有几百人的小村子，由于村卫生室本来病人就少，收入不高，公共服务的补贴增加以后，村医的收入是增加的。尽管太原市在2012年将每村每月600元的补助提高到了每人每月800元，张变仙还是“希望多给发些工资，每天做的工作特别多。”

　　“村来村去”能否留住人？

　　要在农村基层从事卫生工作5年以上

　　“农村医疗最大的问题还是人才问题。”郝宝清说，村医队伍的补给问题只能走更务实的路子。2009年太原市推行“村卫生室全覆盖”项目时，曾考虑过一种“村来村去”的村医培养方案。

　　所谓“村来村去”，是说学生学满三年取得乡村医生从业资格后，要回到所在村担任村医，政府给予一定的补贴。但当时太原市卫生局寄希望通过公开招聘大学生来补给村医队伍，效果不理想才重拾这个计划，并获得了财政上的支持。学生除免学费外，还享受3000元的助学金和不定期粮油补贴。

　　太原市卫生局初步计划这个项目连续实行三年，每年招生150人，在太原市卫生学校进行中专学历教育，两年学习基础医学、临床医学及预防医学等基础课程，一年实习。

　　今年26岁的王虎虎，是太原市卫生学校农医专业（2）班班长。这个专业是2012年9月新开设的，王虎虎是第一批学员。他爷爷是一名村医，虎虎也希望自己成为一名医生。但2005年高中毕业时，家里有亲人去世，没有条件资助他上大学，之后就到了煤矿，做了7年井下工人。 去年，他看到了村卫生室张贴的“村来村去”项目文件，于是就报名参加了考试。“虽然井下矿工是有编制的，每月也能挣3000多元，但我还是想趁年轻多学点东西，自己努力，以后考个大夫。”王虎虎说。

　　“这个项目突破了传统的继续教育、免费培训方式，为的是从源头上解决乡村医生短缺、素质偏低的问题。” 何进凯说。不过，村医的身份仍然是农民，他们并不属于国家卫生技术人员。国家对医疗机构及其人员的一些政策，乡镇卫生院有份，但村卫生室就没份。村医干一辈子还是村医，没有职称。这批人学成之后能否留住还是个问题。为此，太原市规定，学生要承诺毕业后在农村基层从事卫生工作5年以上。

　　由于现阶段国家严格控制机构编制和人员经费支出，大规模转换乡村医生身份的条件尚不具备。太原市卫生局目前的思路是在推进乡村一体化管理的过程中，慢慢将村医纳入到乡镇卫生院的编制。“村来村去”培养的学生，毕业后归乡镇卫生院统一聘用统一管理，不占用编制。提起大学生村医的规划，何进凯很兴奋：“我刚拿到太原市的最新文件，到农村‘三支一扶’的本科毕业生可以解决事业编制，这样就可以把大学生村医纳入到乡镇卫生院的编制里了。”太原市乡镇卫生院的编制有1236人，现在在岗的只达到55％，补充的空间还很大。